不好定義的多棲創作人:伍卓賢

在流行樂迷的認知裏,「伍卓賢」這個名字與大熱流行曲扣在一起:《開不了心》、《櫻花樹下》,到近年的《百年樹木》都出自其手筆。流行音樂頒獎台上固然有過他的身影,但在古典音樂廳裏,樂師也經常奏起他的管弦樂作品。既是作曲家,同時是笙演奏家,伍卓賢通曉西方古典、中樂、流行和爵士樂;另一邊廂,他又創辦藝團「一舖清唱」,弘揚香港無伴奏合唱文化。當不少音樂製作人傾向把自己定義,習慣將自己歸類,伍卓賢沒有這樣,他刻意走上多棲發展的路。


伍卓賢是一個怎樣的音樂人?不好定義。


緒章:五年給自己一個大變


我們小時候總要學習樂器,不是為一技旁身,就是為升學面試那份履歷着想;真正喜歡音樂的,從來不多。伍卓賢吹笙吹到今天,是少數的後者。筆者誤以為吹笙是他的個人選擇,但原來是機緣巧合下的偶然:「以前不少家長會為子女報讀音統處的樂器班,我的父母也不例外,但因為課程價錢相宜,報名人數太多,我要填幾個志願,等待派位『放榜』。還記得我的第一志願,是小提琴,後來卻派了不知第幾志願,笙。」


伍卓賢陰差陽錯與笙結緣,彷彿是命運的預視,預視他後來要走的音樂路,也是別樹一幟的。


他被中文大學音樂系取錄,主修古典作曲,卻在崇基學院裏結識一批喜歡無伴奏合唱的師兄師姐,組成「姬聲雅士」,打開他在無伴奏合唱上的窗口。「機緣巧合下開始唱 A cappella ,才發現自己鍾愛。及後推出主打無伴奏的唱片《一人合唱團》,乃至成立『一舖清唱』,都與當天的機緣一脈相承。」


「我在大學唸音樂時,已打算畢業後成為全職創作人,但與其等待別人委約,何不自立門戶,創造屬於自己的品牌?」因此才先後創立「花好音樂」和「一舖清唱」兩家公司。伍卓賢重視自立門戶當中的主導權,讓他不必找合作單位,都可以自行籌辦極有個性的音樂企劃,實踐主動創作,從而「強化自己的定位,達成策劃目標。」


營運音樂製作公司沒多久,當時這位初出茅蘆的作曲家,卻選擇離港負笈日本和荷蘭,增進自己對不同藝術媒介的洗煉。「每五年要有一次大變,才令生活不死板。」伍卓賢與來自世界各地的音樂人組織樂隊,踏足各地音樂場所,學習日本人對藝術的認真態度。爵士樂於美國發源,他又何以跑到荷蘭?答曰:「我很想知道歐洲這個古典音樂重地如何看爵士樂。」


如果伍卓賢與笙的關係是一場邂逅,自立門戶、海外深造便是他精心鋪排的約定。


第二章:追尋可能性比心懷使命感重要

——「如果有無限時間,所有事我都會做到最好。」


伍卓賢一樂多棲,聽樂也像海綿,有聽無類,到處吸收:「經常有人問我:『有沒有音樂人或作曲家特別影響我後來的創作?』坦白說,我答不出來,因為我每天都很隨機地尋找音樂,沒有對任何一個類型特別醉心。」


由個人事業的回眸,討論推進到思索當代音樂的可能性。


「究竟十九世紀、二十世紀和廿一世紀音樂的分別在哪裏?」這是伍卓賢惦記着的命題,助他窺探每個時代的音樂:「二十世紀的音樂作品很有實驗性,廿一世紀乃互聯網與音樂創作的衝擊時期,不同的樂種和文化,都可以迅速地影響大量群眾。」正正因為互聯網音樂沒有認證,沒有門檻,所以每個人都可以將音樂放上平台,任何音樂都有權予你啟發。


任何音樂都可具啟發性的話,類型分隔還有存在的必要嗎?「流派意識依然很重要,由創作慣性乃至溝通語言,每個流派的美學觀念迥異,為了要達到獨特的聲音效果,我們絕對需要研究音樂類型。而且樂壇一直有個奇怪現象:古典音樂出身之輩很習慣說,流行音樂是手板眼見功夫,古典人不難做到——絕對不是,當你付諸實踐,才知難度所在。」


行動比說話更鏗鏘,叫你付諸實踐前,伍卓賢以身作則很多年。「以前有廿四小時,的確可以全數奉獻給音樂;現在有家累,每天的工作時間,八小時還不到。因此我會刻意定位,主力做融合創作和親子音樂。但如果有無限時間,所有事我都會做,所有事我都會做到最好。」近年伍卓賢依然多棲,出品照樣蓬勃,即使有定位,也無阻可能性的考掘。


二十年持續創作,出於愛還是責任?


答案頗為出乎意料:「我盡量將使命感縮到最小。當創作人很在意責任,音樂的功能性會被放大,變相限制可能性。」他依然以可能性為先。


聽到大呼樂壇衰退的論調,身為近年大熱作《百年樹木》的作曲人,他這樣力陳己見:「衰退可以指昔日模式之衰退;現在有很多充滿潛力的新平台、新創作人,為香港樂壇催生意念,我們實在不應抱殘守缺。」伍卓賢看得見音樂的潛能,所以其音樂創作才會枝繁葉茂,為新一代創作人提供養分之際,他不忘與時並進。


第三章:「飛」就是從不穩定中尋找平安


「疫情來襲,我只會考慮改變音樂作品的呈現方式;但就音樂本身,我不會改變。」


作為創作人,伍卓賢永遠心無旁騖;作為策劃人,其思則靈活變通。他很懂得平衡兩者。


早前香港小交響樂團在社交媒體上發佈了一條八分鐘長的音樂短片,題為《#ProjectFLY》,重演伍卓賢於二零零七年發表的爵士鼓協奏曲《飛》,而此構想的發起,正是作曲家本人:「疫情之下,大家都留在家中,不如趁這個時機,找身處世界各地的音樂人合作,通過網絡將整個製作合成在一起,同時為藝文圈思考表演模式的前路。」


片中所見,日本爵士鼓新星川口千里、法國長笛名家余蕾爾 (Juliette Hurel)、中提琴天之驕子馬爾卡 (Adrien La Marca) ⋯⋯這個陣容,一場現場演出也很難成就得來。


《飛》的編曲和配器複雜,換成網上製作,作曲家堅持一絲不苟:「我以電腦音樂去模擬整個樂團,然後每位樂手依照試聽帶和樂譜標示各自演奏;後期製作上,我們花了不少功夫,令聲音效果變得動聽;畫面的配合,則有賴與影片製作人秦紹良 (Ziv) 頻繁溝通。」


惟論及音樂短片的訊息,他語調一轉:「因疫症應運而生的網上音樂多不勝數,但大部分都傾向傳遞統一的訊息:鼓勵大眾、心靈支持、正能量。我卻未曾看過一條短片以實現藝術目標為核心。」稍頓,他續補充《#ProjectFLY》的初衷:「音樂很習慣成為人們訊息的載體,或令音樂喪失個性。說到底,這個項目重視音樂本身多於其他目的。」


《#ProjectFLY》短片開初,伍卓賢寫了一句話:「『飛』就是從不穩定中尋找平安。」與觀眾共勉,也道出他的寫照。他有種純粹的赤誠,能夠心無旁騖直面眼前湍流,掌好音樂事業的方向舵,並以一貫節奏,自由飛翔。


跋章:屬於伍卓賢的 ALLEGRO


伍卓賢的創作哲學,可以是快板樂章,都可以不是。


擺脫使命感的枷鎖,他的樂思純粹至極,成就大量創作,音樂足跡遍佈樂壇。


他不停創造機會,迅速洞悉到眼前的可能性,更在企劃中尋得滿足。故以快板為喻,貼切不過。


另一邊廂,他抗拒囫圇吞棗式的定義:香港音樂有何特色、專業音樂人有何條件、每個流派有何定調,他沒有交出一個形容詞敷衍了事。


他崇尚深入了解音樂受眾:無論製作親子音樂,抑或與海外藝術家合作,動筆創作前,他總會花長時間溝通,體驗他國文化,絕不介意過程繁複。


苦心孤詣二十年,他的姿態同樣可以很慢活,很細膩,那顯然不是快板的色彩。


這位音樂人,從來都不好定義,也不需定義。


(全文完)


訪問/都靈、瀧澤勳

撰文/瀧澤勳

攝影/Cozy Photo Hub

場地/花好音樂

化妝及髮型/Sylvia Lau@ SYLVIA’s Workshop


貳零貳零年捌月貳拾壹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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