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迴匠」主理人丁浩峰:千錘百煉,揼出港產手碟
源於歐洲的敲擊樂器手碟(Handpan),外型看來有點像 UFO,千禧年代初由另一種樂器鋼鼓(Steelpan)改良而成,雖然它在香港仍是種相對冷門的樂器,但其透徹清脆的聲音特質,卻令「90後」丁浩峰(阿丁)決心自製手碟,並創立「Made in Hong Kong」的手碟品牌「迴匠(Panlab)」,以匠人精神將手碟文化推廣並傳承。
「Made in Hong Kong」的匠心之作
不少香港人對手碟這種樂器,可能仍覺陌生,但在歐洲很多大城市,手碟其實隨處可見,阿丁談及最初如何認識手碟,也是源自他多年前歐遊時的經歷。「第一次跟朋友去維也納,對方看到後跟我說,有種形狀似鑊的樂器很好聽,我起初不相信,覺得『一隻鑊點會好聽。』惟之後我再到歐洲 exchange,才第一次親眼看到手碟,細聽它的聲音。無須太多技巧或裝飾,已可令一首歌很好聽,手碟的簡單幾個音,就很有 texture,聽來有種時間被凝住的感覺。」
初聽這種聲音的質感,阿丁已被它深深迷住,後來當他學業沮喪的時候,再想到手碟呈現出來的聲音,就決定買個回來自己試玩。凡事喜歡探究到底的他,更萌生自行製造手碟的念頭。「可能跟我的性格有關,遇到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,我會不斷尋找原因,例如手碟為何會好聽?它是怎樣發聲,又是如何製作的?其實我本身很喜歡手作,當我慢慢理解到它的發聲原理,某一刻我就忽然在想,是否可以嘗試自製手碟。」
然而,當時整個亞洲地區,只有極少數人製造手碟,擁有物理學碩士學位的阿丁,坦言「中間行過好多冤枉路」,但也只能瞎子摸象般上網自學,不斷 trial and error。「雖然我做了很多 research,但試著才會知怎樣做,尤其身邊沒有懂得製作的人從旁指導,只能靠看 YouTube,或到外國論壇網站請教懂得製作手碟的人,整個過程,我們中途也改過很多次。我們首先會將買回來的大鋼板,開窿後製成一個「鑊」,然後將它切出來,在上面開始揼凹凸位,再造 shaping 的步驟。不過,樂器有了形狀,並不代表有相應的聲音,因此也要花很多時間調音,令它變響,以及擁有該要有的音色,過程中也會經過幾次 tempering,繼而將底面夾起,等五至七日,再做 finishing 和 fine tuning,才叫完成一隻手碟。」
從萌生自製手碟的念頭,到真正落手落腳租工作室,再逐漸摸索出一套自家製作模式,中間也花上了好幾年的時間,直到2018年,阿丁才終於製成第一隻手碟。走少了一點冤枉路,阿丁說其中一個突破點,是在機緣巧合下得到法國的手碟製作者,越洋來港指點迷津。「記得當時剛好香港有人買他的手碟,由於運費很昂貴,那個法國 maker 就索性親自帶手碟來港數天,並在因緣際會下前來工作室兩天指點迷津,再結合之前做過的實驗,幾個月後,就出現了第一隻雛型手碟。」
不斷摸索,不斷改進,如此來來回回,也令阿丁及他的團隊的製作技巧更加「實淨」。跟最早期的雛型相比,阿丁說現時製成的手碟已有很大改變,當中最明顯的分別,是以歐洲貨取代大陸入口的原材料。「當初使用的物料比較容易生鏽,即使跟廠方講好所有 chemical composition ,但之後做落卻發覺出來的聲音每批材料都不一樣。去年開始,我們決定直接從歐洲買原材料,沒那麼容易生鏽之餘,聲音也更好聽,最重要還是原材料質素夠穩定。」
由於亞洲只有極少數手碟製作者,因此「Made in Hong Kong」的品牌,亦顯得格外矜貴。阿丁自然也有想過,如何能在手碟加插香港的地道元素。「其實外國的製作者,很少刻意加入當地元素,我試過從外觀出發,但任何外觀的改變或塗上顏色,都會影響聲音。如果從這個方向想,很難有香港特色,因為我們的宗旨是以聲音先行。」雖然外觀上難以滲入「港味」,但阿丁說自己跟其他 maker 不同的地方之一,是會在製作過程加入木筷子的元素。「我們會在『搽膠』的位置使用木筷子掃平,部分makers 是會用手指的,但我讀理科做開 Lab,很介意手碟裡面有所污染,用木筷子也算是種香港特色。」除此以外,阿丁覺得能體現香港精神的,還有製作手碟過程裡的態度。「我見很多外國 maker 可以很 chill,想做就做,不然就拋低工場去一趟旅行;但在香港,租金很貴,去趟旅行,這裡便會執笠。或者這種比較辛苦的態度,也是種香港特色吧。」
「玩音樂,沒甚麼需要比較」
與其他樂器相比,手碟一般只有八至九個音,音調也是來自同一個音階,打在樂器的不同位置,聲音質感也有很大差異,亦令它在演奏上可以產生很多變化。雖然能夠玩得即興隨心,但阿丁說這也是手碟比其他樂器難造之處,因為它需要逐個和聲階波(harmonics)慢慢修正,並來回反覆這個工序。「手碟愈多音,就愈難取得平衡,愈少音則在演奏上愈少可能性,各有不同 trade-off,而最標準是有九個音,不過所謂的標準,只是可能因為全球九音手碟數量最多,很多玩家及匠人的共識下,覺得九個音恰到好處。像鋼琴、結他等弦線製造的樂器,裡面的 harmonics 位置不會大變,調音時修正的純粹是弦線的 tension。但手碟並非如此,平面上的不同位置要揼好,才會令它的 tension 或 compression 變得平均,所以要逐個 harmonics 調整,否則即使 Fundamental 音調好,但 harmonics 不準確,整隻手碟聲音都會不好聽。」雖然手碟的製作過程繁複,但正因它按照同一個音階構成,用家無須顧慮太多樂理層面的知識,演奏來可以更隨心。「手碟的 texture 很豐富,簡單一句 melody,打在手碟上,跟在鋼琴上彈,前者的感覺會更 fruitful,大家都可以很隨心地玩,惟它的聲音選擇比較少,音域也比其他樂器稍窄。」
手碟的各種特性,令那些所謂「彈啱彈錯」的界線也變得模糊,因此學習手碟的門檻也較低,就算沒甚麼音樂底子,阿丁說初學者得到的成功感,都比學習其他樂器來得更大。「我自己也彈琴,亦喜歡古典,但我不覺得彈完初級鋼琴書能有甚麼成功感;手碟不同之處,是比較容易上手,不用看譜,隨心演奏,亦能夠享受到音樂。」問到阿丁演奏手碟時,可有甚麼事情需要注意,如何才算將手碟玩得好,阿丁反問「乜嘢叫好」,因為對他來說,最重要的,還是學懂好好享受音樂。「我覺得玩音樂,沒甚麼需要比較,即使你的技巧了得,但不享受都是輸,所以我不覺得需要玩到某某大師的技藝水平,只要自己覺得暢快,其實已是贏。我常跟學手碟的人說,你並非來學首歌,而是學習如何自己做一首歌,不斷嘗試也是練習的過程。」
手碟還有很多可能性
一般來說,手碟的演繹方式以獨奏居多,在於與人合奏需要一定音樂基礎。不過作為音樂的實驗,阿丁說自己有隊不太活躍的樂隊,會加入手碟來嘗試不同樂器的配搭可能性。「手碟的聲音很難夾,但主要還是看編曲,我與其他成員組成的『三元四喜』,吹嗩吶的是中樂團首席,加上鋼琴、結他、鼓聲,碰撞出來頗有趣。不過如非那麼實驗性,手碟配合聲音質感較近的樂器會較好,例如長笛、大提琴、鋼琴。」
隨著近年手碟在亞洲地區更為人認識,開始有更多人嘗試製作手碟,甚至有商家覺得它能賺錢,以工廠式的製作來壓低價錢,然而阿丁認為這些都是在破壞手碟的 maker 文化背後的千錘百煉:「好聽的聲音,是世界各地的 maker 花很多心機而製成,並非倒模出來就會有。如果有人拿其他 maker 的手碟來給我調音,我會嘗試研究方法;但若是工廠製造或從網購平台買的手碟,我絕對不會調音,因為它是在破壞這個文化。不論是否製造手碟,香港也有很多用雙手和血汗鑽研不同工藝的師傅,大家所買的不只是一件樂器,而是在支持整個 handcraft 文化。」
要讓手碟文化得以延續,就需要吸引更多人願意購買手碟。身為本地僅有的手碟製作者,阿丁也經常思考如何為這種樂器作適度推廣。雖然手碟在歐洲大城市頗為普及,他反而覺得,比起一種富民俗性的印象,手碟其實還有很多可能性。「我在歐洲看到手碟,大部分時候都是在街上聽到,演奏者的衣著,往往令人感覺手碟是很遠古的樂器,也予人一種很民俗的印象,但其實不然。手碟可以在大會堂的場合,穿住西裝玩,可以跟鋼琴合奏,可以站起來玩,我也想 educate 大家,這種樂器是有很多 possibilities 的。」
透過定期舉辦工作坊和開班教授手碟,阿丁希望能與每位對這種樂器感興趣的有緣人,交流一切關於手碟的文化。「我們有開班舉行工作坊,主動上門的人,會知道手碟是甚麼,目標明確。我們也曾受邀到不同學校和機構作分享,雖然也是被動角色,但受眾卻不同,他們未必知道甚麼是手碟,大家沒有預計它的聲音如此,反應也很不同。」即使被手碟的聲音所吸引,也未必人人都能看到樂器背後的價值,阿丁談及兩年前在年宵擺檔的經驗。「很多師奶過來說,『嘩好好聽呀,咩嚟㗎?』,我簡單介紹後,她們問價錢,我說一萬三千八百元,她們說『這麼貴?萬幾蚊一個鑊,痴線㗎!』,然後就離開,非常搞笑。」如何將手碟推廣給更多人認識,讓大眾覺得它並非只屬有錢人的玩意,阿丁自覺也是他的責任。「如何以製造手碟養活自己之餘,也能將享受這種樂器的門檻拉低,是 maker 的責任。音樂本是大家都可以去享受的,奈何某些群眾卻因負擔不起而無法享受,這是可悲的。未來與不同機構合作,讓更多人認識及接觸到手碟,是我短期內想做的事情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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訪問、撰文|過路人
攝影|Theo Pang