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者有意:非愛勿聽
文:瀧澤勳
我感覺遭人蓋起雙耳,卻不致恐懼。因為我還能以慣用方式認知世界,縱然它變得朦朧。就像在看一套沒有字幕的英文電影,演員吐字再清,都會認為他們沒說清楚對白。我思疑洗澡後積存的耳垢發脹,阻礙了兩邊耳道,令我失去清晰的聽覺。我其實也不全然沒有恐懼,有一刻甚至閃過念頭,這個狀態可能是某種惡症的徵兆,所以預約了耳鼻喉科醫生周末檢查。
等待檢查的這幾天耳根清靜,倒是意料之外。水機缺水的提示聲不再煩厭,附近工地沒有鑽鑿,餐廳的杯盤未見狼藉。囂聲站得遠遠時,我沒那麼浮躁、慌忙,雙腿終於靜下來,亦暫時保衛到不斷咬破的指甲和指皮,撫平了頭皮的疙瘩。我知道自己對聲浪高度敏感,卻從未試過讓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。自動降噪同時降躁,你說焉知非福。如果最後發現虛驚一場,是否應該覺今是而昨非,為自己定下非禮勿聽的界線。
家母採耳技藝精,親戚圈內人皆知,姨丈採耳採到呼呼大睡,表哥連聲叫嚷揭麼滋,已是曾經的新鮮事。耳根清靜這幾天,也想起了她的本領。但我抗拒再找她採耳了,周末回老家也不想洩漏半句關於耳朵的事。因為她一定着我在燈下躺臥,即使雙眼早不復當年勇。
小時候無數次躺在她膝上,看她手執耳挖的神態,感受耳道壁的刮感,莪术油的氣味,豈能輕易忘懷。現在如果躺在這樣的暖燈下,再度偷看她的下頷,想必會嚎啕大哭。但我們早已恭敬得若即若離了。我不想尷尬,所以不想請她為我挖回聽覺,倒不如吃飯時把氣氛炒得更鬧哄好了。我同時禁不住暗忖,這幾天的寧定,其實源於當初羊水裏的安舒。 ◯